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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劍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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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劍池

沈茂林怔了片刻,不止是他,他身後的一眾屬下俱都楞住,傻了似的看向那面色和煦的童子。

笑意還繾綣在童子的嘴角,可他雖笑著,如春風拂面,他們卻覺得那笑意是如此滲人,以至於每個人身上都泛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。

故人......

沈茂林向後偏過半張臉,去窺那馬車,只見風吹簾動,卻看不清裏面的人影。

怎麽又和她相幹?

他心裏開始動搖:從他抵達況家,此後所歷之事,樁樁件件都與柳雀有關,難道這女子身上,真的藏了個秘密?難道如況家人說的,那三個人都是死於她手,而且,她還將他們剁成了肉泥?

沈茂林抽了口冷氣:若真如此,把她帶到皇宮面聖,豈非是給自己尋了條死路?

他心中激蕩不已:若是不帶柳雀入宮,那他在聖上那裏如何交代?他可是對聖上許下承諾,說一定要用此事說服朝臣們支持廢除人殉,宣德皇帝為此大喜過望,命他接柳雀入宮面聖,親自封賞......

怎麽辦?沈茂林為官多年,經歷過不少進退無據的時刻,可沒有哪一次,像這次這般令他左右為難,趑前躓後。

冷汗爬滿了他的後背,趑趄間,聽那童子輕笑一聲,目光越過沈茂林和身後的屬下,落向柳雀乘坐的馬車,“怎麽了沈大人,難道是欺我年少,不想踐諾了不成?”

說罷,整個眼珠子變成了墨黑色,像是青銅燈中的火焰鉆進了眼底。

“不知羞。”

申門內忽然傳出一聲輕笑,童子眼底的火焰倏地消失,眼睛恢覆如常,探頭看向城門裏面,那條不知何時出現的白影,少焉,歪頭一笑,“阿申。”

聽到這個名字,眾人皆轉過身來,看到那白衣廣袖手握羽扇的身影時,嚇得齊齊向後退去,只將童子和沈茂林留在前方。

“冥君座前噬魂燈,上古神器,竟然在區區凡人面前自稱小童。”阿申綠瑩瑩的鬼臉上漾出譏笑,伸出根手指在面皮上刮了刮,眼睛瞟向滯在原地不動的沈茂林,“沈大人,您今日可是大長了輩分了,實在是可喜可賀。”

一句話,既罵了童子雞賊,又罵了沈茂林蠢笨,那童子倒是嬉皮笑臉的不放在心上,沈茂林卻惱了,新仇舊恨一同湧上來,恨不得現在就找阿申理論,只是礙於實力懸殊,又看出他與這童子也是有舊冤的,於是姑且將怒氣忍下,只拿一雙鷹眼瞅著阿申。

童子執燈朝前一步,越過沈茂林,唇角勾起,“當年你將我鎮在惡水之下,困我千年之久,今日我暫不舊事重提,只要你把當年欠我的還回來即可。”

阿申哭笑不得,“當年我也乃區區一介凡夫,縱有通天的本事,也無法與你抗衡......”說罷眼風一轉,犀利了些許,“不過今日嘛,我略長了些本事,或許能與你過上幾招。”

童子扶額,眼眸垂下看向自己的腳尖,嘆一聲,“千年已過,你的秉性還是絲毫未改,罷了,今日,便讓我教你做人......不,是做鬼。”

話畢,眼底騰地冒起兩簇黑焰,手中托那噬魂燈,身子如一陣疾風直掠過門洞,來到阿申跟前。

兩人身後,是一條熱鬧的街市,人群熙熙攘攘,見到兩個怪人在城門口對峙,便三三兩兩欲上前來圍觀。阿申左手一擡,身後陡然多出一面水帳,將想看熱鬧的人擋在後方,過不來,亦瞧不見。

“別驚擾了布衣平民,”他一笑,挑眉,看不出是在玩笑還是認真的,“我可不想功德簿再被記上一筆。”

童子冷哼,“以前的你,可是為了自己,斷不會管別人死活的,沒想千年後,倒成了菩薩心腸。”

說完再不多言,閉眼念了個決,身子已然化成一縷黑煙,鉆進噬魂燈中。燈應聲落地,黑焰大盛,將尚未暗下來的天色染得像夜色中的大海,間歇有流雲飄過,便是海中洶湧的波。

“冥君座前噬魂燈,燒盡一切孤魂野鬼,阿申,你怕不是忘了,你現在,也是一個游魂了。”

童子的聲音從燈裏傳出,尖得仿佛變了一個人,像是無數淒厲的喊聲拼湊起來的,雜亂,刺耳,空洞。

阿申從頭到腳被黑焰籠住,潔白的袍子像是被焰火照穿了,變得透明,上面縈著一片星星點點的亮光,將他襯托得有如神祇。

他的身體也是透明的,臉上綠光退了,露出本來的面容,竟和他常戴的那張人皮一模一樣。

“先燒了你這千年老鬼,再去燒那杏花臺的祟物,你自己送上門來,便怪不得我了。”

聲音從燈中傳出,阿申看那黑色的火苗越卷越高,輕呵,“千年已過,你還是這般話多。”

說著,竟徑直朝噬魂燈走去,每一步,他衣袍和身體的顏色便褪去一點,走至燈旁時,儼然已是個透明的影子,城門外的沈茂林等人幾乎瞧他不見。

阿申站定,頭發被火苗撩的朝後飄起,若碧山上的柳絲,朝後方飄擺著。他定睛看那烈焰,稍頃,手探進廣袖,從內中取出一樣黑得發亮的方形的物事,竟是一只硯臺。

硯臺中盛著一汪晶亮的液體,似水,卻又不像水。

“白衣卿相,攪動硯臺便可翻雲覆雨,”噬魂燈確實如阿申所說,話多,看到那硯臺便又開始侃侃而談,“你未死時我常聽人說,你阿申老謀深算,上書一封便能震蕩朝野......那些年,你可真當得上一句春風得意……報仇雪恥,除掉宿敵,遠征得勝,一路攀爬至相國之位,大權獨攬。”

頓一頓,他又道,“可是後來呢,還不是被人記恨上了,大王薨,王子繼位,你便成了他的眼中釘,肉中刺,最後被問斬,頭顱掛在城門上。”

他笑,“我在水底時常笑你來著,笑你看不破紅塵,最後為紅塵所累,阿申,風霜雨雪一輩子,最後,卻變成孤魂野鬼,游蕩人間,連輪回都入不得,值嗎?”

阿申嘆氣:看來它在惡水下這麽多年,倒也沒閑著,該打聽該看的都聽到看到了。

他最厭別人話多,身邊已有了一個多話的張懋丞,沒想現在又遇到一個。於是便一言不發,強忍住不適,羽扇在硯臺裏蘸了一下,將水滴灑向噬魂燈的燈芯。

燈芯抖動,火焰登時落下數尺,內有聲音傳出,又變成了那童子的,“惡水?怎麽會?惡水已幹,你又是從何處取來的?”

阿申面色平靜,“泉眼被偷,章臺內外河逐漸枯竭,我知你早已蠢蠢欲動,所以便取了些惡水放在硯臺中。”

童子聲顫,卻依然嘴強牙硬,“你只存了這幾滴惡水,難道還能制得住我不成?”

阿申冷笑,咬牙俯低身子,他現在幾乎只剩下了一個人形,隨時會被黑焰燒沒,“章臺城只有一處水源是永遠不會枯竭的,你知是何處?”

“劍......池?大王的寶劍埋在水底,有劍氣庇護,池子不會幹涸。”童子說完便怔住,悚聲道,“老鬼,你......”

“我養了滴惡水在劍池中。”

阿申站起身,將硯臺重新收入袖口後,左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,指尖相對,擱於額心。他唇齒微啟,口中默默叨念,無人能聽懂他念得是什麽,卻只聞濤聲轟鳴,似迅雷烈風,朝這邊滾來。與此同時,黑焰盡散,天空露出灰白的底色,偶爾還有幾只雀鳥從流雲間飛過,愜意地灑下幾滴鳥糞。

城外的沈茂成望向申門,兩眼發直,冷汗涔涔。

他聽咒語聲起,便見那阿申身後的水帳消失不見,可帳後的房屋街市,卻像被一股力量推動著,朝兩邊分離開來,自然也包含站在街上,擁擠的人群。

只是這些人像是沒有發覺,還在兀自忙活著,討價還價的,高談闊論的,醉酒蹣跚的,直到,一股巨浪從中間穿過,帶起浪花滔天,砸了眾人一臉的水,他們才回過神來,紛紛扭頭看向那條已經奔騰到城門處的巨浪。

街市在這時嚴絲合縫重新並攏在一起,人們抹著臉,望向前方,最先看清楚的那個人“咦”了一聲,指申門旁那池黑水道,“怪哉,劍池怎麽......怎麽長了腳,跑到此處來了?”

話音落,人群便湧向池邊,有幾個最喜熱鬧的,還把站在在劍池旁的恢覆了人形的阿申擠到後頭,疊聲道著歉,卻絲毫沒有把位置讓出來的意思。

“小心吶,這池中藏著會吞魂噬魄的怪物呢。”阿申捏著羽扇沖前揮了揮,見無人理會自己,很是沒趣,擡頭,攤開兩手。

“千年已過,它卻只顧著聽那些閑話去了,半點都未學聰明,這不,又被我困在惡水中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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